澎湖監獄弘化感言

釋德行（澎湖妙雲講堂）

在澎湖監獄，我認識了一些受刑人，在她們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想要強烈出離監獄的欲望，每一個人都力求表現良好，希望可以早日假釋出獄。這麼討厭被關的人為何偏偏被關？在社會上常常看到，很多假釋出獄後的更生人，才步出討厭的地方，沒多久又因同樣過錯回鍋了，這些人為何不願為而偏為？明知不可為而又為？

97年夏天我回到澎湖妙雲講堂，時學院專修部二年級課程已修習結束，初步規畫一面進修自己未竟的學業，一面則以入門佛法分享老菩薩及引領新學者，期以教學相長來勉勵自己和有緣人，這樣的功課對我而言實已飽和，也就安於現狀，樂於學習。到了98年初，澎湖監獄向一位教誨師（男眾居士）提出請求，希望能找到一位女眾法師至女監擔任教誨工作，這位居士轉而向妙雲講堂提出請求，當時我就讀專修部三年級，也在妙雲講堂帶了基礎學佛班，又加上常住有固定執事、法會及不定期各種關懷，自覺已無餘力勘任，所以就沒有答應前往。

原本以為因緣已了，巧在98年4月上昭慧法師「佛教倫理學」課程時，探討到死刑問題，聽法師提到：「生命是持續流轉的，惡習性只要未被對治，會等流至未來生中，是為同類因生等流果。死刑並不足以讓巨惡者因此而對治殘暴的習性，即使讓惡人服刑也不一定能使人向善。根本之道，唯有矯治惡習，才可遏止此生的惡念惡行，斷除來生惡習的延續。」（此為筆者記憶所及依法師開示大意概述）這讓我思考，在業果相續的生命之流，我們的生命智慧，生命態度、習性，是持續累積而成；犯錯，每一個人都會，關鍵在能不能知錯，願不願意改過，其中教育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於是當下，我不再在意自己是否有餘力，而決定向獄方表示，我要進去與女監的受刑人分享佛法，一起學習成長。就這樣，98年5月22日開始，我固定在每星期五上午進澎湖監獄女監弘化。

剛開始，我準備的教材是以三世因果及生命輪迴為主軸，可能是比丘尼的身分對她們太陌生，也許是因果和輪迴對她們不親切，或許是監獄生活太緊繃，初期的相遇，覺得彼此的距離很遙遠，總是少了一份熟悉感。看著她們，內心生起濃濃的不捨，心想到底該給什麼，才會讓她們得到心安和喜悅，才是對她們有用的。後來，我開始嘗試說故事，說三世因果的故事，說生命輪迴的故事，說改變生命向度的故事，談她們的故事、談時事。我發現，我們的距離變近了，我們的語言相通了。現在，我會先帶她們唱誦一段《成佛之道》偈頌，然後講解《成佛之道》的部分課文，或者解釋少許《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經文，再說一些故事；有時候，也只談時事和說故事，總是開放大眾一起討論當日上課內容，鼓勵她們提出個人看法及見解，期許自己也勉勵別人。這樣的方式，讓我們的見面變得自然而歡喜，當我看到她們有參與的喜悅與意願，我自己的喜悅更甚於她們。

在獄中，有一位泰國新娘，也算是佛教徒，因為媒介召妓案而入獄，年紀已過半百，判刑十年，在心裡，她認為自己是清白的，所以有著千萬分的不甘願，又想到多年出獄後的蕭索，生命已然無趣，情緒總是不佳，精神痛苦。我問她：「在未進監獄前的五十多年，正是妳生命的黃金期，妳做了什麼？又留下什麼？如果過去的五十多年已有所為，何憾之有？若無所為，殘餘的老年時光，妳計畫要做什麼呢？如果要修行，監獄也可以是修行的道場，時時注意自己的心念，可靜坐、抄經，不就是在增長智慧、改造生命嗎？如果妳真的認為妳是清白的，而竟然入獄了，那就相信在因果法則下，凡事總有因緣果報的足跡可尋，在當下努力，就歡喜接受一切結果，不管在那裡，妳都能坦然而自在。」說完後，我看到她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我的內心也跟著溫暖起來了。

還有一位在勒戒所戒毒的小女生，當我上完課帶大眾以慈心迴向時，迴向文中有特別提到祝願父母親能身心康寧，她難過得不能言語，因為在她戒毒期間，父親往生了，她非常悲傷，抄了經要迴向給父親，覺得自己對不起父親，沒有好好孝順父親。聽完她的故事，我為她解釋生命是如何流轉，生命際遇如何錯綜複雜。聽完後，她接受了父親雖不在，仍有可循之道來報親恩，知道自己在現在乃至未來，若能做個利益社會的有用之人，努力造善迴向父母親，並且讓自己過得安心、快樂，就算見不到父親，父親仍能得到利益。在她臉上，我也看到希望的展露！

在澎湖監獄，我把所有受刑人都當作朋友，在我心中，我們是平等的。我以為，這一生，我也曾經犯過太多錯誤，但我的家人、師長、師兄弟以及朋友，還有曾經共事過的同事們，總是原諒包容我，讓我可以一次一次重新來過，這一切讓我總是感恩，所以我的生命可以樂觀、持續進步。我也相信，沒有一個人是不值得原諒和信任的，我更相信，只要願意，再頑強的陋習都有改變的機會。

身在女監的她們嚮往自由，卻陷自己於受困之中，心念的偏差是主要的原因。大部分的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問題，也都想要改變，如果能讓自己堅持當為而為，不當為而不為，那麼聰明的她們出獄後，一定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在那裡，我沒有個別去問她們對我的感受，也不知道她們聽課是一時的感動，或是能有深刻的體會。我歡喜看到她們，就如同她們也習慣每星期看到我，我期許自己好好備課，在每一次與她們相聚的時光，都能給她們最適合的關懷和鼓勵。我不在意她們能吸收多少，我只是祝福她們，不管在哪裡，都能過得喜樂和自在。

我要感恩她們，因為在互動過程中，也是相對的提醒自己，要努力向上向善，從她們身上我學習到，要時刻照顧自己的心念，因為很多人都是一念之差而鑄錯。感恩所有促使我進監獄弘化的因緣，這讓我開啟特別的一扇窗，看到更不同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