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誓雙月刊

觀十一相破我執
——「阿含」導讀(六)

主講│昭慧法師  筆錄│正一  修潤│釋耀行

 

一、從知道到做到就是修行
  理論上大家似乎理解,五蘊就是色、受、想、行、識構造出來的一合相,總在不斷變化中。可是理解歸理解,因為洞察力和覺知都不夠,所以對於五蘊,總是不自覺的認為它是可以恒常的,特別是離苦得樂的目標,希望苦恒常不降臨于我,樂恒常降臨於我。以此類推,所以怎麼可能認為都是苦呢?希望有樂且樂不可支。在這種情況下,五蘊加在一起的一合相,我們就認為它是我,這樣一種心情對凡夫來講是不可避免的。何故不見真實?就是這個原因。
  我們對五蘊的透視力不足,本能的去抓住五蘊,在這種趨勢下,使得我們以自我為中心去跟別人互動。但不一定都在跟人較勁爭勝負。什麼情況下最有可能?這段經文描述的就是那些宗教師。當然社會上有很多被製造出來的競爭場域,或者是我們自己主動投入的,人類思維似乎就在「我勝、我等、我劣」的較勁過程中繼續進步。在社會的運作是正常的,可是令輸屢那感到詫異的是,宗教領域本來是看破放下,為什麼也甘願較勁呢?舍利弗尊者與輸屢那的一番問答,讓輸屢那理解「何故」和「何所計」。
  顯然那種一合相讓我們不得不有錯覺,以為可以尋求某一種永恆,或者即便知道它的無常,可是拉長一點點讓我們去享受快樂,盡可能回避痛苦,以自我為中心一直不斷在做這個事情,那就是「何故」。宗教師們,其中的沙門修道者應該放下世俗的欲貪,投入到宗教領域去尋求真理。但是沒有想到,在尋求真理的過程中也去想我不如你,我比你強諸如此類的。
  這一點佛教界也不遑多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是男性就高你一等,我是比丘你是比丘尼,就高你一等,我是出家你是在家,就高你一等。所以真正要透視,那個嘴臉是不好看的,而且發現這是愚癡的,但那是談何容易的事情。所以不意外的,宗教師作為凡夫俗子,似乎也是如此不可避免的在「我勝、我等、我劣」之中。
  那「何所計」呢?到底是執著於哪些產生這樣的現象,這就涉及到更多更強的透視力。所以這樣一番問答後,舍利弗緊接著就帶出了這段話。
  「輸屢那!於意云何?受、想、行、識為常、為無常?」答言:「無常。」「若無常,是苦耶?」答言:「是苦。」「輸屢那!識若無常、苦,是變易法,於意云何?聖弟子於中見識是我、異我、相在不?」答言:「不也。」「輸屢那!當知色,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麁、若細,若好、若醜,若遠、若近,彼一切色不是我、不異我、不相在,是名如實知。 
  這段話常常在《阿含經》中出現,是非常重要的關鍵字,奇特的是這樣的關鍵字經中並沒有特別解釋,每次都是這樣標準的套裝句型。所以在這裡不得不停下來給大家做點說明。
  從字面上看,「過去、未來、現在」是時間上的觀察,可是那不是在觀察時間,而是在觀察時間流逝過程中的色、受、想、行、識法。「內」跟「外」是在空間上劃出一條界限,自己內部和自己外部對比的觀察。「粗」跟「細」是品質上的;「好」跟「醜」是樣貌上的;「遠」跟「近」是距離上的。主要是觀察它「不是我、不異我、不相在」。從「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直到「若遠、若近」,透過這些觀察我們確實已經知道,這些五蘊的內容不是我,可是並不是離開五蘊另外去找個大我,也不是我在五蘊之中,好像我在指揮五蘊運動。
  那麼到底在哪個點上你認為有個我?理論上可以講得很清楚,就是色不是我,受、想、行、識不是我。因為如果有我,那我就可以自主控制場面,可是如果隨時都在不穩定中,那就找不到哪一個叫做我。在世間我們可以看到色法,色法可以讓我們捕捉到,受、想、行、識的念頭就更快速了,我們就在這個地方產生一種我的感覺,那種感覺非常強烈,一點都沒有什麼神秘的,你我現在就緊緊抓住自我。
  所以只是概念上理解,哪裡能觀照到它不是我呢?就像我們現在很平安的聽課,很理性的在理解彼此講話的內容,如果忽然間來了一場天搖地動的七級大地震,你我一定都是寒毛直豎,心臟不斷跳動收縮,非常恐懼。那時候你就知道,我們就認為那個色法是我,否則反正死的人不是我,這個色法怎麼樣都與我無關。所以知道到做到就是不容易,而當從知道開始到做到,這個就叫做修行。

二、活在當下,如實正觀
  怎樣才能從色、受、想、行、識中洞察無我?對於如此強烈執著於自我的人,要鬆動一種對自我強烈的執著,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這邊的十一相都是在教我們,當你觀察的時候,這些項目就是可以著力的地方。回過頭來檢視這些項目,「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就是或,你或者在觀察過去,或者在觀察未來,或者觀察現在,或者在觀察你自己的內身,或者在觀察外身,或者在觀察你所觀察內容的粗相。例如:觀察表皮,有時候觀細相竟然觀察到了骨髓,可能有時候觀察到的是好相,以外身來講,我們觀察佛像就是在觀察好相。有時候可能在觀察醜相,很多僧侶到墳地觀察屍體,那就是醜相。那麼近距離觀察乃至於遠距離洞察這些項目,你要知道所觀察的內容「不是我、不異我、不相在」。
  這個技巧知道了要怎麼做呢?當然有一些原則。從時間上是要觀察過去、未來還是觀察現在?於是就會在心裡生起常常聽到的句子「活在當下」。佛弟子們經常說要活在當下,因佛教的影響,世俗人也朗朗上口要活在當下。為什麼要說活在當下?因為我們常活在過去、未來。吃一餐飯的時候,照理應該在當下咀嚼食物吞咽食物。可是你會發現你的心神是散亂的,一邊嚼咽食物一邊想到過去或者剛才發生的事情,或者想著未來發生的事情,明天要做的事情諸如此類的。我們其實經常是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很少活在當下。
  所以這些善知識們就建議我們活在當下。因為你的每一個當下都活在過去,等於沒有好好真實的活。可是活在當下真實的目標,就是要理解當下所有發生的事情,不僅是外在發生的,更重要的是往內觀發現清楚明白,我現在的色法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我的受、想、行、識在怎樣運轉,這就是不簡單的功課。假設我們能夠把心思拉回到現在,當然有個好處,就是我們是如實正觀現在發生的事情,屬於過去和未來的不是如實正觀,是我憶念想像起來的。
  各位不要看「憶念、想像、觀察」是三個不同的字,其實也代表我們心裡的運作模式是不同的。憶念是把過去的某些影像捕捉,或者捕捉過去的某些音聲畫面來重新播放。對於未來是屬於想像的功能,因為未來還沒有發生。少數人有特殊的體質,可以覺知到未來的某一個畫面,就像現在發生在眼前。這種就另當別論,畢竟這是少數人。對於一般人而言未來是未知的,所以就是透過想像去構思,去構作所謂的未來。
  「憶念」跟「想像」當然在我們的生命中是有需求的,而且也是重要的,受、想、行、識中的「想」就是想像。就是把看到、聽到的相構作起來,這些相通過構作再去排列組合後想像。所以「想」的就不是「觀」的,你我想出來的畫面經過我們的排列組合和推理,不見得就是如實正觀,不見得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不要說未來的我們不知道,就算是過去的我們也有想像。就像你看到有個人黑著臉,可是你不要立刻加入想像,因為這就只是一個畫面,這個畫面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暫時把它放著不知道。當然會引起你的情緒,這時你就回過頭來往外去觀察,觀察到底是怎麼回事。再來你也可以問他:是我惹了你嗎?你是哪裡不舒服嗎?這樣很多事情就可以當下化解,而不是放在心裡去想像它。所以佛家訓練培養我們如實正觀的能力,像「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要觀察到過去不容易,要觀察到未來不容易,那只是憶念跟想像。
  佛弟子修習止觀的時候,也是從現在的色、受、想、行、識觀察,特別是現在的色法而不是過去、未來,因為那是觀不到的,是憶念、想像的。我們觀察當下的受、想、行、識,它的無常、無我不單是認知而是覺悟。色法的觀察有可能觀察到過去色,觀察到未來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什麼樣的情況下能觀察到過去色、未來色?「宿命通」可以讓我們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天眼通」可以觀見自己未來會發生什麼,於是我們就會朝著神通的方向去理解。可是這裡是在如實正觀,重點不是在修神通。
  如果不是在修神通,那麼過去和未來何以能夠觀到?於是我們只能先學習觀現在的色、受、想、行、識,當觀心越來越專注微細,對現在的色法肉體去做掃描的時候,體悟到現在這個狀態跟過去某些發生的事情在連接。觀智成就的時候,甚至可以觀察到現在發生的色、受、行、識這些畫面,如何影響到未來,未來會發生什麼。這不是想像未來發生什麼,是已經觀測到未來會發生什麼,會有這樣的趨勢。跟專心修神通,修到有宿命通、天眼通是不一樣的。

三、牽動我們情緒的好、醜相
  再來,「內」跟「外」,內是指身內,外指身外。身外之物沒有身內重要,所以先觀內身而不是外身,目標清楚就知道要鎖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講?因為有一些教學可能會犯下這樣的錯誤。曾經台灣有位知名的禪師,很多人趨之若鶩的跟他學習,我的一位學生告訴我他要去學習,我很隨喜功德的歡迎他去。回來我問他都學些什麼,他告訴我那位禪師教他們觀察無常。怎麼觀察無常?就是去看、去聽,落葉飄下來了,有鳥叫的聲音,有風吹的聲音,種種聲音生起了滅去了。
  這樣的觀察當然你可以觀得很清楚,但是你的目標在哪裡?如果你的目標是離苦得樂,觀察那些風聲,聽風聲的生起和滅去,觀察樹葉的生起和滅去,跟我離苦得樂的目標有何干係。我告訴他這樣的觀察不是如實正觀,因為即使你終於知道了聲音的飄忽,從這裡面知道了無常,可是這不是我們所關心的,它本身是不是無常我們根本不介意。
  所以一定要先鎖定在內身,這是我們最在意的。「若內、若外」也有觀外身的,首先讓自己的觀力反覆增強,操作的時候往內觀,組織,器官,肌肉,骨髓全部一清二楚,然後轉向觀察前面那個人的內五蘊,這時就是去觀外在的五蘊。
  「粗」跟「細」,修學初期我們的專注力不夠,這種情況下觀察到很細是不可能的。有時候自認為觀察到很細,其實已經加入了念頭,甚至想像,這不是如實正觀。例如:我們都聽過觀呼吸,觀呼吸當然是培養定力、慧力的好方法,我們的呼吸隨著心,心越粗呼吸就越粗,心越細呼吸也就越細。同樣的也隨著我們的身,靜止狀態時呼吸就比較平穩,在身心跟呼吸的聯動中,我們可以體悟到原來呼吸是無常的,受到身心情境的影響。無我的,不能夠自我做主也不能控制情境,因緣生法,跟外在的身心條件,情境條件呈現出來的。這樣觀察呼吸才是如實正觀。
  許多禪者修學的時候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他們說觀呼吸的時候頭發脹,或者胸悶得喘不過氣來,很多人因此擔心會走火入魔。其實如實正觀,根本就不會有走火入魔的問題,問題發生在哪裡呢?就是不能體會「若粗、若細」,你只要如實正觀,你的心不需要去強化它。
也許曾經聽禪師講:心越細呼吸就越細,一直細到若有若無、若存若亡,甚至到最後呼吸完全停止,道家說龜息,像烏龜一樣幾乎完全沒有呼吸了,你就進入到四禪了。因此我們把若有若無、若存若亡這樣的印象放在心裡。有些禪者就想要快快去體會這些若有若無、若存若亡的感覺,當這麼去做自我要求的時候,他的身體也開始配合,呼吸就慢慢深細起來了。於是認為是進步了,可是這不是來自於他目前身心實際的水準,是他自己下指令的緣故,當他這樣下指令的時候,他的身體生理機能是沒有辦法配合的,憋氣憋久了要強大的呼吸幾口氣,否則就喘不過來,常常這樣做就開始胸悶起來。
  「若粗、若細」,你只是當一個觀眾去旁觀自己的狀態,見到粗如實知道它是粗就好了,而不是下指令說觀到細。例如:現在各位閉上眼睛,往內靜靜掃描自己的身體,這時你可以感覺到你的皮膚,哪裡緊繃哪裡放鬆,哪裡因為緊繃的原因有點酸痛。你就很清楚的知道我只能觀到我的表皮,可能沒有能力觀到肌肉,甚至於觀到骨骼,內臟。這時就不用去想像自己可以觀細,如果你的心專注寧靜不斷反覆操作,它就會由粗到細,粗你只要知道它是粗,細你只要知道它是細,這樣就夠了。
  「好」跟「醜」為什麼也要去做觀察?其實最牽動我們情緒的是好跟醜。好相讓我們愉悅,醜相讓我們不舒適,老病衰朽也是身體種種醜相出現,苦感也就跟著出現。這邊提醒我們,如實知其好如實知其醜,如實正觀就可以避免情緒的漩渦。在這樣的觀察中,學著當觀眾而不是當主角,當主角就會在意我要維持好相避開醜相,那不只是在於顏貌的美麗與醜陋,那是指好的情狀跟不好的情狀。這樣的如實正觀是在觀色、受、想、行、識,目標在能夠離苦得樂。
  醜相當然帶給我們苦,例如病相,病痛使得我們極度不舒服,當然我們覺得它是苦。可是好相是舒服的,好相讓我愉悅,那和離苦得樂有何干係?而你再去觀察,就會發現事實並沒有那麼簡單。當我們不能如實正觀的時候,面對好相我們心裡也是千變萬化。
  我常舉這樣的例子,喜歡吃的菜吃第一口的時候它是好相,等到吃第十口的時候,就發現沒有什麼苦樂的感覺了。接下來再勉強吃三天、十天、一個月,全部都吃這一道菜,那麼只要看到這道菜就非常痛苦。你會發現那個好相無常,我們的心也在無常。
  世俗人拼命避開醜相追求好相,那我們有什麼好觀?有什麼停下來的呢?原因在於無論好相還是醜相,都可以在中間看到深切的苦,離苦得樂既然是我們的目標,那麼好相也要被納入觀察,這樣才能體會如何超越這樣的苦,這就是從知道到做到的過程。
  「若好、若醜」,做觀察的時候當然要知道它是好或者是醜,不加入任何的情緒,可是有一些錯誤的觀念要小心。很多人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會說他「無分別」,如實觀察「若好、若醜」是知道它好知道它醜,可是說無分別很像是對於好跟醜沒有分辨,這兩件事情一定要區隔開來。我們如實正觀的時候並不是無分別,而是要如實分別,頂多抽離自己去觀察,所以在情緒上不因其好、醜而起伏,這才是重點。
  就像前面所說,有些佛弟子搞錯了方向,把本來就不在意的外部事物拿來觀察半天,認為這是自己的禪觀成就,看到無常心裡沒有什麼情緒,所以可以無分別。可是那是自我欺騙,是因為不在意而不是無分別,所以觀「若好、若醜」亦復如是,我們要清楚它是好相還是醜相。
  許多佛弟子用錯心思,他認為自己在修學,因此如果你去陳述某一些事情做分辨的時候,他就會用一種很不屑的眼光,說你分別心太重。我們自我催眠認為我們無分別,甚至朝無分別的方向讓我們沒有感覺,這樣的訓練其實不好。要朝著這樣的方向訓練很簡單,乾脆把眼睛戳瞎,耳朵堵聾,那我們就無分別了。
  感官用進廢退,我們的人生是要感官明利還是要感官鈍化,感官鈍化無分別不見得是美好人生,也不見得能夠如實知見。如果修行到這樣就叫做修行的境界,那不如當石頭、木頭算了,那就最沒分別。所以這樣的觀念是錯的,因為感官就是我們如實正觀的掃描器,你只能夠培養自己的觀力越來越深、越細、越敏銳,這樣才能夠從粗到細的觀察。
  修行人希望情境單純化,單純化有助於內心深化去做禪觀的體驗,但是修行人依然活在這個世間,活在每一個當下,如果把自己弄到各方面很鈍,會變得非常無助甚至成為別人的負擔。可是很不幸的是很多修道人因為有這樣一個錯覺,認為就是要在無分別境界中,獲得某種更深更高的境界,因此讓自己很多的知識、技能各方面鈍化。這會產生某一種無助感,這種無助感使得他對別人的依賴更強。起先他認為要過一種不攀緣的生活,可是當他所有的知識技能都鈍化,感官鈍化,就越來越依賴別人,這時就是想不攀緣都做不到。
  那麼有沒有可能選擇性的觀好相或是觀醜相?此乃大哉問!我們隨遇而安,當然就是觀察現在的色、受、想、行、識,它是好就是好,是醜就知道它醜,這樣如實正觀能夠知道真相,這樣的習慣培養出來才能靠近真理,這是一個原則。
  好相跟醜相最能夠牽動我們的情緒,所以初開始修學可以在名師善知識的指導下,選擇性的觀好相或者是醜相。例如:你目前情緒如果處在非常高亢的狀態,乃至於欲念、生命力很強大,對情境的享受有很強烈的需求。這時禪師可能導引你去觀察醜相,包括內身和外身。內身的醜相包括內身的三十二身分,髮、毛、爪、齒等等一切,這些都是醜相。往內洞察自己的內在,才知道我們外表漂漂亮亮,可是內在卻髒臭不堪。這時內心對自我的戀著逐漸降下來,你就不會有那麼強烈高亢的欲貪。
  有一些修梵行的比丘對於性的欲貪很強,這時他可能要面對人生比較大的考驗。禪師會要求他去墳場觀死屍相,觀死屍的青瘀、腫脹、臭爛等等九相,就是所謂的九相觀,目的是對治對於異性的想像跟欲貪,這是設定了觀的條件。
  但是並不是每一個行者都要這樣觀,因為有些人情緒不是高亢而是非常低迷,充滿著沮喪、憂愁,非常不快樂,甚至於有許多的痛苦。這時如果要對他的心理有所矯治,反倒是要觀好相,例如觀佛像。我們最痛苦的時候都在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請你救苦救難,這時念觀音菩薩讓我們的心有所托的是好相,那是我們一種深切的期待跟信念所在。浮現出來的觀音菩薩慈眉善目,你的心就會被這個好相拉上去,回到一種平穩的狀態。

四、什麼觀念、什麼技巧可以讓我們學習放下
  就著這十一相去觀察色、受、想、行、識,才終於在如實正觀中,對這個牢固的一合相生厭。生厭不是很討厭的感覺,厭離跟厭惡是兩回事,不要以為我厭惡所以我厭離,你厭惡的時候可能也緊緊抓住你所厭惡的相。例如:有一個人因為某一個動作或者某一種言語,讓你對他產生很大的厭惡,經常你的制約反應就是去抓住讓你厭惡的那個部分,放在心裡嘀咕,甚至還想到要如何的反制他,所以你是在愛取之中。
  佛陀教導弟子們修不淨觀,是要讓這些比丘們能夠回歸平靜的內心,不要因為美色當前而產生了心裡的波瀾,能夠洞察到美色只是表皮的美麗,其實不過是一副骷髏。可是有比丘修學不得當,沒有如實知見,以至於對自己內身種種醜惡不淨充滿了很大的厭惡,這個厭惡使得他抓住不放,恨不得將自己的身體狠狠的甩開,於是就要自殺。要自殺可是下不了手,就找到旃陀羅幫助自己結束生命。
  這則故事在律典裡面非常有名,可以想像這是一個很可怕的過程,精舍裡面好多人一下形成一種共振的氛圍,就像魔魘一般好多比丘都要求這麼做,於是血塗滿地腥臭不堪。居士前往看到這一幕簡直太可怕了,立刻去告訴佛陀。佛陀到了這個精舍強烈譴責這些比丘,說你們非常愚癡,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甚至為此而正式制戒「不得殺」,不得殺這個戒律其實是因為這個事故而產生的戒規。
  講這則律典故事是讓大家了解,觀醜相只是要對治自己內心欲貪的亢奮,可不是搞到你自己非常的厭惡。如實正觀就只是當觀眾,不斷的知道發生,知道這樣的發生是無常的,在無常變化中找不到一個自我,這樣去觀它「不是我、不異我、不相在」。對於眼前這些景象生厭就不再抓緊,因為終於知道它其實無從抓起,之所以會把它抓緊,是因為還有一種相對的穩定性。
  色身的物質性會帶來一合相的錯覺,我們很難生厭,我們強烈的保護它希望它是好的狀態,這是人之常情。可是當你能夠如實正觀的時候,終於有了一種可以把它放掉的感覺,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放下。放下不是一個拿來教訓別人的詞彙,當人家在痛苦狀態下,你告訴他說:你就放下,你為什麼總是放不下。講這個話沒有意義,他現在就是放不下,你要教他如何放下而不是指令他放下。你要告訴他什麼觀念、什麼技巧可以讓他放下。
  這個觀念和技巧從哪裡來?「觀色,若過去、未來、現在」,「若遠、若近」。能夠觀到很細的時候,能夠觀到很清楚的時候,就會發現它不是那麼穩定的,每一瞬間,每一剎那都在變化。這個無限變化的過程中,你看不到哪一點叫做我,放掉就是生厭,那你也就離欲了,這時終於嚐到什麼叫做解脫。而且自己清楚自己在解脫,所以叫做「解脫知見」。為什麼很清楚自己有沒有解脫?因為你可以去檢核我哪些地方產生什麼樣的效應,所以可以洞察現在是在什麼樣的一個解脫的狀態之中,而不是要別人來給你授記。
  宗教界看到有一些大師,喜歡幫人授記,這位大師告訴你說:我以心驗心知道你開悟了,我知道你證果了。可是你不能因為被名師告訴你開悟了,證果了就飄起來了。你難道不知道你有沒有開悟?難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證果?難道要自我催眠開悟跟證果了嗎?證果是要去檢核每一種煩惱,是不是連根在心裡都不在映現了。
  「解脫知見」,知見的哪些內容?就是「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這又是一個常見的套裝句型。「我生已盡」是很清楚的知道不是猜到,我的生命到此就是盡頭。「梵行已立」,梵是清淨,清淨修行已經完全確立了。「所作已作」,該做的功課全部做完了,到此境界叫做阿羅漢,阿羅漢是無學,只要沒證得阿羅漢,初果、二果、三果都叫做有學,因為所作還未完成。「自知不受後有」,很明確的知道沒有下一生的存在,終於徹底解脫,不再輪迴到下一波的生、老、病、死種種痛苦中。
  在《阿含經》中這是重點教學,告訴我們為什麼有跟人的爭競心,為什麼有自我的驕傲感或者自我的卑劣感,自傲、自卑,我們不斷的自我衝突,自我糾結,試圖做自我的跨越。人生不斷在做這些努力,這些努力並不是不好,人總是希望精益求精,所以鼓勵自己進步這是好事,可是不要永遠停留在這個地方,因為再進步最後也全部回歸塵土。如果在這一部分想不開,對於門前冷落車馬稀,人去茶涼,到了後面一切成功都變成泡影就會失落痛苦。所以我們儘量讓人生過得非常有意義,可是也要去洞察當它回歸到無意義的時候,我們如何讓自己此生努力於一個方向,回歸到不受後有,那就是涅槃。
  在這裡舍利弗回答說:輸屢那!當知色……的這十一項,受、想、行、識的十一項如實而知,這樣就能夠達到輪迴的終止而徹底解脫。看起來好像沒有回答問題,可是效應是「舍利弗說是經已,長者子輸屢那遠塵離垢,得法眼淨。」塵沙一撣就掉,垢還要用刷子刷一刷才會驅除,所以塵容易撣除垢比較難,塵跟垢都拿來形容煩惱,浮上來的煩惱是塵,還沒浮上來可是遇境逢緣會生起那個叫做垢,一般也叫隨眠。表示他當下已經遠離了表象的煩惱,以及深沉的隨時待機而動的煩惱,得到了初果所以「得法眼淨」,這是如實正觀的效果。

 


《雜阿含經》卷1,CBETA 2023.Q4, T02, no. 99, p. 6b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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