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佛教「性別不平等」下的釋昭慧法師

 撰文│曹郁美（東吳大學中文系、法鼓文理學院推廣中心助理教授）

 

前不久日本庭野和平基金會宣布，第38屆和平獎（The 38th Niwano Peace Prize Awarded）頒給台灣的釋昭慧法師，得獎理由是「她的社運觀點與行動實踐，來自道德哲學的研究與倫理學的論述」。簡言之，釋昭慧把道德、哲學、倫理學融合之後付諸行動，吸引了評審委員的目光。

消息傳來後，有人說是台灣之光，也有人不以為然，甚至有人說：「出家人不好好修行，搞什麼社運？」「這麼好戰好鬥的人，冠以『和平』二字豈不是諷刺？」「要戰鬥，讓比丘（男性出家人）去做就好，比丘尼（女性出家人）湊什麼熱鬧？」

這時她會不疾不徐地回答：「抗爭是為了爭取權益，爭取權益是為了利益眾生。」「誰說出家就要青燈古佛、不問世事？」「眾生平等是普世價值，還分什麼男女？」這就是昭慧法師。借用千餘年前范仲淹的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你可以不喜歡她，但不能忽視她。

總是站在第一線

昭慧法師出生於緬甸仰光的華人家庭，俗姓盧，因緬甸政府排華，盧父帶著一家大小移居台灣，那年她8歲。盧父堅守傳統文化，教育孩子背詩詞與古文，家裡一律說客家話，不許忘本，奠定了她日後堅實的文字基礎與客語能力。

後來昭慧法師進入師大國文系就讀，大三那年她落髮出家，由「盧小姐」變成了「釋昭慧」。畢業後穿著僧服至桃園草漯國中、新北慈航高中擔任國文教學，校園裡有這麼一位「出家老師」穿梭，在當時算是新鮮有趣。她終身都在教育界服務，最高職位是玄奘大學的文理、社會科學學院院長。

法師投入社會運動可謂無心插柳，肇始於1988年年底舞蹈科學生演出舞劇「思凡」引爆不滿情緒，那年她32歲。後來又有「觀音像事件」「佛誕放假運動」等，皆與佛教有關。在過去保守的年代，佛教常居於劣勢、挨打的局面，故而法師挺身而出，不管走上街頭或是發文反擊，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震驚了社會。

以後她跨越宗教，舉凡環境保護、生態保育、維護人權、反賭博合法化、性別平等，都見到她站在第一線、慷慨發聲的身影，甚至不避諱地隨人走入台北西門町變裝秀現場，淡定於喧嘩之中，都可看出她的入世情懷。

佛教界的性別不平等

然而諸多議題之中，最讓她關切的是，至今佛教內部仍處於「性別不平等」的狀態。

說起佛教的性別不平等，「八敬法」是關鍵，其內容不詳談，僅舉一例：一位出家30年的比丘尼（女）見到出家一年的比丘（男），前者要向後者頂禮。「八敬法」確實如此規定，以現代眼光看來是不合理的，更是男尊女卑、父權主義、男性當家作主的心態遺緒。只是，這是釋迦牟尼佛生前認可的戒法，故2500年來大多數人皆不敢踰越。

然而，昭慧法師卻毫不留情地說「八敬法非佛說」，這可讓反對她的人跳腳：「你有什麼資格與證據說它『非佛說』？你比佛還偉大嗎？」、「那個瘋子是女性主義者，別理她」。

支持者則說：「歷史學家都承認，在印刷術尚未發達的古代，經典歷經口傳、背誦、簡單記錄、完整成書的漫長過程，誰敢說它確實是佛說的原汁原味？」單是這個「八敬法」是佛說、非佛說，就招來讚嘆與咒罵的交織，讓喜歡她的人更喜歡她，討厭她的人更討厭她。

筆者亦曾讀過一篇報導，現今的上座部佛教國家（即南亞泰緬等地），比丘尼因托缽、化緣不順，導致必須還俗工作、養活自己。為何如此？原因是信徒喜歡供養比丘，認為如此功德比較大。筆者無法確認此說真實否，但可看出「男尊女卑」的觀念潛藏在各個角落，連供養都要「比丘優先」。昭慧法師寫了訊息給我，這樣說：

「『聖典權威』使得眾多比丘尼（乃至佛教女性）深信不疑，且努力合理化那些荒謬的規制與觀念，視自己奉行這些規制與觀念為『修行』與良好的美德。並且無孔不入的『性別秩序』，讓他們不斷地接受『女性次等』的薰陶，到最後成為制約反應的生命慣性，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比丘（男性）權威。」

男性沙文主義從來不是新鮮事，但是仍有部分女性會以「服從是天職」、「不服從是違反慈悲精神」、「造反可能遭排擠」來附和回應，那才是昭慧法師最感挫折的時候。

小結

昭慧法師得了和平獎，有人歡喜有人憂，法師全沒放在心上。今年64歲的她，最大的願望是疫情趕快過去，大家卸下口罩，繼續享受生命的美好。至於庭野和平基金會將在6月頒獎給她，並致贈2,000萬日幣獎金，她已委託「國際入世佛教協會」（INEB），幫她捐助於印度或第三世界疫情嚴重、社會支援系統脆弱的地方。

扶弱濟貧、正義發聲，昭慧法師永不停歇她的腳步。

 

                          ——原文轉載自「聯合線上《鳴人堂》」2021. 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