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生」倫理的三則妙喻

法程／記錄

　　4月28日，昭慧法師應邀至新竹市立文化中心「生命科學與人文關懷」系列講座中，演講「佛教的生命哲學」。在三個半小時的講座中，法師妙語如珠，智慧深湛，牽動了聽眾的無限思緒，獲得極其熱烈的迴響。謹記三則法師於本次演講中之妙喻如下。

◎　蘇格拉底與豬

Peter Singer以功利主義（效益論）者的基本道德主張：「謀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快樂」，用以證成「動物之感知應被平等看待」的結論。但這樣的辯證常被質疑：「依你之見，與其做一個痛苦的蘇格拉底，還不如做一群快樂的豬。」

然而謀求豬的快樂，又何必與蘇格拉底的痛苦扯上關係？這種質疑似乎設定了一個前提：蘇格拉底的痛苦，是一群豬的快樂造成的；一群豬如果快樂，就必然會換來蘇格拉底的痛苦。快樂在兩者之間，只能二選一。

事實真相卻是：一群快樂的豬從來也不曾使得蘇格拉底必須承受痛苦，蘇格拉底的痛苦來自人類社會，與豬無關。

更且，對方又為何不比較一下，到底是「做一個痛苦的希特勒」好，還是「做一群快樂的豬」好呢？顯然前述預設立場的質疑，是要技巧地牽引人們在不知不覺間，認同「人類本位」的價值觀。

◎　爸爸、狗與麵包

有一回在台灣哲學會的年會座談會上，我發表「人間佛教的護生觀」，談到「眾生平等」的理論，座中有一位教授提出質疑：「如果你爸爸和一隻狗都在你的面前，而你的手上卻只有一個麵包，依你之見，你是會給爸爸還是給狗？」

我當即回答：「你怎麼認定我就只能有一個麵包呢？也許我手中正好就有兩個麵包，可以一個給爸爸，一個給狗；好吧！也許真的我就只有一個麵包，但我又為何不可掰成兩半，一半給爸爸，一半給狗？如果狗餓得比較厲害，我又為什麼不能三分之一給爸爸，三分之二給狗？如果爸爸剛吃飽，狗卻快要餓斃了，我又為什麼不能整塊麵包都先給狗吃？」

顯然這種預設立場的質疑，背後也還是隱藏著「人類本位」的價值觀，預期設下「人與狗不能兼顧」的兩難陷阱，好能顛覆「眾生平等論」。但是放在社會的「情境」之中，只要用心處理，兩者卻常可以兼顧，而不必然是「二選一」命題。

◎　我只看到麵包

從事社會運動，倏忽已有十四年了。我常說：當你什麼都不怕時，對手就會怕你了。名、利、權、色，這些政、商、學界人士哪能全然抗拒？最起碼總也怕死吧。當你對名、利、權、色的誘惑都已無動於衷，甚至連死都不怕時，請問他們還能不怕你嗎？

有人曾問我：「長期從事社會運動，你有沒有受到挫折的經驗？」我還真給他問倒了。運動難免有成有敗，這也是「兵家常事」，但我想了許久，竟想不起什麼時候心裡有過「挫折」的感覺。於是我用一則故事來形容自己的心境：

有一個小偷進入麵包店，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堂而皇之地抓起麵包，轉頭就走。他當然立刻就捕。警察不禁好奇問道：「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你怎麼敢大剌剌偷麵包呢？」他的回答令人絕倒：

「我只看到麵包。」

我之所以從未有過「挫折」的感覺，原因大概就在於「只看到麵包」吧！我在從事每一項運動的時日裡，都全神專注於事件的發展；只看得到事件的本身，而完全顧不到自己的處境。當所有心思都放在運動的決策與執行時，關注的是每一個步驟與其效果，以致於實在謄不出時間與心思來計較自己的毀譽得失。

回想起來，我如果對自己的處境還有一絲自憐自傷、自怨自艾的情緒，早就做不下去了！這樣又從何產生「挫折」感呢？

　　　　——刊於九十一年五月十七日第二十期《佛教弘誓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