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部《兩性平等教育季刊》專訪昭慧法師
闕平
『昭烈有青氣,慧華開素心。』
這是一進到弘誓學院的二樓廳堂裡,就印入眼簾的一副對聯,字跡揮灑有力、滄勁有神,盡是說道了昭法師的個人脾性,也貼切地演繹了她的真實寫照。身為佛教弘誓學院指導法師的昭慧法師,目前在學院裡的專修部與研究部,主講佛學課程,一心以傳道解惑、作育人才為職志的她更積極推廣佛學,相繼任教於輔仁大學、玄奘大學等各大專院校的宗教研究系所,從北到南受教於她的比丘尼、信眾與學生更是不計其數。
師受正統科班的師範大學背景,積累多年的佛理根基,昭慧法師截至目前的著作就有二十一本,還不包括不定期的文章發表。身為一位學術工作者,昭慧法師本著宗教師的大愛來回饋社會,不但教化培養師歷淺的比丘尼有健全的僧格,更從個人的修持到領導大眾共修,對社會上的議題本著教育的理念來關懷。值得一提的是,昭慧法師對於動物的保護也是不遺餘力,曾經擔任中華民國關懷生命協會創會理事長,期間推動動物福利之立法,並且阻止動物受虐,以此發揚佛法中之護生精神,並於其任內結合社會力量,促使立法院通過「野生動物保育法」與「動物保護法」。
除了秉著關懷生命、關懷社會的心,一直以來,昭慧法師致力於佛教界的兩性平等有目共睹。相較於世界上的各種宗教,基督教中男性迫害、鄙視女性的事件也是層出不窮,伊斯蘭教的女性甚而沒有行動的權利。至於台灣的宗教,昭慧法師感慨地說道:「值得慶幸的是,自己長久身處在佛教的環境之中,從未曾受到任何一點的壓抑。然而不只是一般社會階層具有根深蒂固的階級意識,事實上,在佛門境地這樣的觀念更是其來已久,這種情況在於比丘與比丘尼之間地位的歧異最為明顯。」
的確,就如同昭慧法師在著作《千載沉吟》中認為的,「任何一種階級意識,不論是種族優越論、身分優越論、男性優越論,還是人類優越論都只是『無明』的愚癡相,也都是『我慢』的變相產物罷了……」然而,昭慧法師受到敬重的原因,除了她本人的經歷不亞於身為男性的比丘之外,更由於她在不違背教義的情況之下,多次發表文章與論述。尤其,去年所引起的軒然大波更受佛教界人士的矚目。
事情的緣由始於昭慧法師憑藉著真理堅持與專業自信,自行縝密辯證「八敬法非佛說」,其中引發她強烈性別意識的原因,就如同昭慧法師在《又見佛門新咒語!──回應「八敬法是佛論」制》一文所提到,首先,她不忍封建保守的佛教,被重視「兩性平等」的世界潮流所唾棄;再者,不願仁慈的佛陀,因為「八敬法是佛論」而增加世人對它的誤解;最後,則是更不忍佛教的兩性制度因為不公義的「男性優惠條款」而扭曲了心性。她回想起說道:「我一直在尋找一個適當的時機,可以達到最大的效果。趁著達賴來台弘法,我出面表示希望藏傳佛教准許比丘尼受戒出家,並率領一群開明的比丘尼公開撕下佛教對女性有嚴重歧視的八敬法。」所謂的八敬法簡單的說就是,比丘尼必須尊重恭敬比丘的八種法律,因而這樣的舉動在佛教界非同小可,這也是她與佛教界男性最大的一次爭端事件。
確實,表面似平靜但卻暗潮洶湧的佛界,在兩性平權方面的確有許多急欲解決的問題,尤其是佛門禮教中的許多男尊女卑的律法,昭慧法師認為這樣的律法,讓許多的比丘漂離了對「法」的禮敬之心。這樣的兩性運動,的確是昭慧法師關心性別平等的議題以來,與佛教界男性所引發最爭議的一次互動事件,但是一向被學界公認為是對印公學問「接著講」的她,卻在此事件中得佛教界與社會各界的廣大迴響,讓佛界一直處於僵持的兩性問題,在輿論壓力的大眾傳播之下得以透明化。
對於佛教界以各種方式加強男尊女卑的意識型態,並引起許多尼眾強烈的自卑感,談到此處昭慧法師批判地說到,有的佛學院,會要求尼眾對同為同學的比丘頂禮,甚至規定尼眾與小眾吃剩菜;甚至有的寺廟只能接受男性擔任主持。她說到對於這些事件,昭慧法師難掩不忍之情幽幽地說道:「這些都只是冰山的一角罷了!佛陀強調眾生平等,在佛門一切應該都是講求平等,而不應該在種族、階級與性別上另訂出一套標準。」尤其,佛教界更不講究所謂的權力,因此,基於這些不人道的洗腦教育所產生的後遺症,昭慧法師認為:「不只是從心理層面,或是社會意涵來解構佛門中的男性沙文主義,這樣做除了可以幫助於女性的心靈解放之外,必將也是男性心智解脫的重要要件。」
然而沿襲宗教男性父權的結構,其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佛教界同樣幾次駭人聽聞的性醜聞事件,關於這不論是性侵害或是性騷擾的事情,即便有些浮出檯面,但是對於許多未見天光的情況,昭慧法師認為:「不可諱言的是,情慾不是罪惡,而是陷阱。這些都是佛教界的邊緣問題。這樣兩性不平等的情況,儼然是一件罪惡的事情,比丘不想放棄既得利益,比丘尼又陷入自我催眠、自我洗腦的境地。」古老宗教的延伸裡,父權結構多是神聖而合理化,然而女性則多為迷惑,加上東方社會對權威高服從性的負面影響,以及佛教界刻意加強男尊女卑的反效果之下,往往只有等醜聞繼續惡化、甚而被揭發之後才會想到善後,但卻已造成傷害,在不了了之的行事風格下,只讓無辜的受害者再次增加罷了。
昭慧法師每一次的互動事件,總會換得如她預知的反擊,不是意圖封殺昭慧法師言論的種種行為發生,就是蓄意開除她僧籍資格的行為出現,然而擁有學術工作者的敏銳訓練,充滿自信的昭慧法師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她坦承專注目標就不在乎挫折與否,她回想起每次運動完之後,輿論上就會出現極端兩極化的差異與反應出現,但是卻也在冥冥之中成就了一些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對於自己一向敢於顛覆經典,筆觸一向凶悍的她笑著說道:「長久以來都是以學理為根基,並且針對心理層面,來探討佛教界裡種種的不平等兩性事件,這樣的信念一旦付諸文字,可能都是批判的字眼,但卻都是我最真切的感受。」
談到修道的女性,昭慧法師以一貫柔軟的聲調說道:「大部分的時候,只有身受苦難的人才會想到尋找宗教來慰藉,然而唯有保持謙虛的心,才能觸動到生命的最深層。」去除情慾,才能讓信徒折服,但是佛教講求緣起緣滅、因緣際會以及感恩的心,所謂的謙卑並不等於自卑,而流露於性格之外乃是做到感恩於父母、老師。尤其,她認為擁有清靜、謙和的一顆善心才能受到歡迎,而人類所追求的平等權利,是應該有所區別,不只是動物的權利,其實兩性的權利應該都是平等毫無差異,因而才是真正對人及對生命的熱誠尊重。尤其,人與人相處最重要的就是經常放空自己,不把別人當作資源,從尊重個體的心情、想法,進而相互尊重彼此。
現在的她深深感受所身處的環境、文化與佛學佛法背道而馳,目前對於關切的性別與宗教,她除了積極參與教職、寫文章以及參與社會上的議題為主,她更深深地體認,佛教界若是繼續漠視兩性不平等的問題,甚至沉溺在男性沙文之中,而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響的話,東方的佛教女性適時發出怒吼的聲音是在所難免,如此才能推動兩性真正的平權地位,也才能美麗的開花結果。昭慧法師一路走來,單打獨鬥,所幸她在台灣佛教界佔有一席之地,再加上冥冥之中總有默默支持的力量,才讓佛教的兩性平等呼聲蔚為今日的風潮。
最後她語重心長地提醒我們:「『在不斷給予之後,人才能得到富足』、『當你要的越多,心理就相對地愈貧窮』、『把自己放低,把眾生放重』」,在與昭慧法師的一段午后暢談,似乎已經不自覺感染一身的清明。
——刊於第18期《兩性平等教育季刊》,台北:教育部,91.5.1,頁10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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