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將身化明月》 p.1~6「性廣序」
不盡長江滾滾來
⊙佛教弘誓學院院長 釋性廣
昭慧法師近幾年來無論在教界、教外,都是相當受矚目的年輕法師。遠從在中佛會成立護教組,領導幾次的護教活動,杯葛崑曲<思凡>演出,抗議嬰靈供養,到聲援馬曉濱事件,無論贊不贊同他的做法,都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資質聰穎、優秀棈采的傑出僧眾。是法師駕御文字的優越才華,也是本身的氣質使然,在他主導的一連串石破天驚,走在保守佛教徒前端的社會運動中,總是文宣戰比組織戰更勝一籌。文字的流傳面、影響力廣大久遠,對於糾正觀念、宣揚真理的護教理想,無寧是相得益彰的;而這《燃燈與熄燄》、《我願將身化明月》二書即是結集了法師近年來發表在各大報紙或佛教刊物中,有關佈教、衛法、護生等的雜文集。對於喜愛他剛健犀利、言之有物的文章的讀者們,應該是一個好消息。
法師捷利的辯才與文筆,曾引起廣大的共鳴與迴響:有教界長老大德的嘉許,青年僧信的讚歎,也有教外社會、人道工作者的稱揚。當<思凡>的杯葛行動如火如荼的展開時,《自由時報》副刊主住詹錫奎先生(老包),就曾說法師是他「生平少見的衝決網羅勇氣人物」。這其中當然也引來不少的側目與責難,然而法師論辯時說理清晰有力、關涉周到,反對者在理屈語黜的情狀下,多數的批評與不滿,也只是存留在口頭的流傳中。
法師的文章質精量多,內容、筆勢也波瀾萬狀;對謗教毀法、夸夸其言之士,常是怒目金剛、橫眉冷眼,觀其文、攖其鋒,真教人不知他是護法力士還是瞋心羅剎;對哀哀無告、罪苦障重的弱勢眾生,卻像救難菩薩,眉毛拖地,聞其言、承其恩,又讓人感念他是慈心闍黎、悲情菩薩。對於只從文字接觸、認識法師的廣大讀者,對於欽敬、關心法師的僧信同道,還有那些提到法師就頭痛、厭惡,卻又不得不另眼看待他的人,或許會更想了解這位外柔內剛,常讓人跌破眼鏡的巾幗英雄──而對有些曾與之有筆戰經驗的人來說,他根本就是一個惡夢。
筆者早年曾追隨法師研讀妙雲集,護教組成立前後,也幫忙些打雜的工作,長期的受教與共事,使我多少能領略法師性格中,屬於日常的較少為人知的深層特質。所以我知道法師的雜文要結集出版時,也顧不得自己拿筆比拿鋤頭重,格子爬半天也擠不出幾個字的能耐,硬賴著法師要幫他寫序,想讓敬重、仰慕法師的讀者,分享他澎湃生命氣勢所帶來的驚喜與感動。
自宋明以來,中華民族性格漸次陰暗澆薄的異質化,在魯迅筆下做了精采生動的總結,然而在法師身上,卻不太容易尋出類似「阿Q性格」中寒微鄙薄,以自負掩飾自卑的貧血跡象,柔弱纖細的外貌不掩「山石犖确」的壯偉生命力。這樣一個擁有「不盡長江滾滾來」的生命氣勢的漢唐女子,面對多苦難、受嘲謔的中國佛教,如果不金戈鐵馬、提筆上陣,才真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然而屬於上國子民中多血多肉、雄闊容恤的性格特質,使他護法衛教的行動不局礙在只許讚嘆不能批評,無理性的鄉愿護短中;再加上多年深入經論的學術底子,看似刀光劍影、戾氣騰騰的辯論、駁斥文章,都無關個人恩怨是非,而純是(佛教)學理充分、人情世事關顧周到的辯證。他真正不能忍受的是沒有事實根據的指責教團,妄自尊大、恃己凌他的輕慢僧信,罔顧情理、沒有寬恤的污衊教會。實際生活中的他,慈和溫厚,犀利的筆鋒與辯才,不曾用到日常的待人處事中,無論教會或教團中人,一提到他沒有不歡喜的,這份發自內心的善意回應,應該不是眩人的英氣或才情就能換來的。所以論辯的文章寫多了,卻也見法師的路愈走愈寬。而在以嚴峻態度掃清謬論的同時,他還有心情欣賞外界對他自身謔而不虐的調侃,所以《思凡專輯》選輯時,幾幅報紙上把他畫成大猩猩,或橫眉豎目的衛道者的漫畫,作家張大春對他嘻笑調侃的短文,他不但一併收錄在其中,而且還常津津樂道於作者的巧思與妙筆。
法師治學的慧眼與功力大家有目共睹,關心愛護他的師友也都希望他在卸下護教組長職責後,能有較多的時間潛心研究經論。然而法師雖不是熱心於佛教體制的改革者,卻有不忍聖教被污、四眾被謗的俠情與悲心,故雖淡泊簡靜是氣質天成,遊心法海為平生所好,然一遇狀況,恐也不免於發作。法師肯定學術有世間的相對貢獻與益處,但治學的心得與收穫,並沒有讓他盲目膨脹得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認為佛法的學術化是現今佛教最好的前途,是苦難眾生最終的皈依,只是性情中幾乎純理性的思維習慣,使他必然走上阿毘達磨式的研究道路,這種認識自己又尊重他人的氣度,充分流露出善體世間因緣法相的自信與識見。
唯一的缺點是法師的年歲輕,年輕則不免氣盛,所以篇篇熱血澆灌,一氣呵成的文章不免銳利逼人,予人勝於理而輸於情的感覺。我有時在稿成付梓前對他建議,而有時他也會微笑的刪幾句利語,而有時筆鋒一改,卻真也就沒有了「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的氣勢,也就真不像「釋昭慧的口氣」了。──想到怯懦眾生理歪心虛,惡毒攻訐都只敢相互咬耳朵的惡習,至少法師是攤開在陽光底下,以經論真義來論辯的──偶而在跟前想稍稍止住法師蓄勢奔騰的當口,我也會用這樣理由,來讓自己習慣法師在僧眾中,這「絕無僅有」的風格。
總之,法師是真性格、不矯情的奇人奇才,在欽佩有加、眼花撩亂之餘,我歡喜寫下了這篇吵來的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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