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聽歌謠的弦外之音──歷史定位的邊陲省思
臉書留言錄(之二五六)
釋昭慧
104.6.23
家長與小朋友們期待已久的「開心一夏」兒童夏令營正式開鑼了。
學友傳來一首動聽歌謠,名為天路,這是習近平夫人彭麗媛女士所主唱的。她的美麗婉約,配合著動聽的歌聲,立刻博得中國境外網友的816,324個讚(中國大陸網友無法上youtube網),將原唱者韓紅的超人氣給比了下去。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cVAbTrdueU
天路(Traditional Version)
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場,看到神鷹披著那霞光,
像一片祥雲飛過藍天,為藏家兒女帶來吉祥。
黃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崗,看那鐵路修到我家鄉,
一條條巨龍翻山越嶺,為雪域高原送來安康。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把人間的溫暖送到邊疆。
從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長,各族兒女歡聚一堂。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帶我們走進人間天堂,
青稞酒、酥油茶會更加香甜,幸福的歌聲傳遍四方!
天路,即青藏鐵路,2006年7月1日全線通車。從格爾木到拉薩的高原征程上,「天路」歌聲伴隨巨龍騰飛,穿越海拔數千米的世界屋脊。據說那一年夏天,中國全國各地電視臺播放有關青藏鐵路的新聞片,無不以這首女聲獨唱作為背景音樂或主題歌。一時間,《天路》成為2006年夏季最流行的熱門歌曲。
我不禁想到高中時代,在劉德義教授座下,於中央合唱團習唱的「玉門出塞」(羅家倫詞,李惟寧曲):
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春光好。
天山融雪灌田疇,大漠飛沙懸落照,
沙中水草堆,好似仙人島。
過瓜田碧玉叢叢,望馬群白浪滔滔,
想乘槎張騫,定遠班超,漢唐先烈經營早。
當年是匈奴右臂,將來更是歐亞孔道,
經營趁早,經營趁早,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鵰。
(劉德義教授 中央合唱團 中國音樂探源(六)5,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zQEqbFS_E,玉門出塞在12:05-13:36)
同樣令人蕩氣迴腸,同樣令人無限神往。在我的青年時代,這些歌謠滲透到我的心靈深層;我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曾為「祖國榮光」而神采飛揚,因「民族屈辱」而義憤填膺。而這一類蕩氣迴腸的歌謠,也讓我在青年歲月裡,蘊釀出壯懷激烈的澎湃情感。
老邁積弱的大清帝國,難得出現全力抵禦外侮,而在大漠征戰的將軍身影;「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鵰」,是反帝國主義、反殖民迫害的強烈民族情感。「玉門出塞」傳唱著左宗棠僕僕風塵於沙漠崎嶇道途的彪炳戰功;民國年間,中國依然受到帝國主義的壓迫,因此羅家倫在「玉門出塞」唱詞之中,難掩對西方霸權意圖染指西北邊陲的焦慮不安,以及對漢唐先烈昔日榮光的無限緬懷。而相形之下,「從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長,各族兒女歡聚一堂」,「天路」傳唱著泱泱大國族群共和的昇平氣象,因此「天路」相較於「玉門出塞」,多了些許顧盼自得的欣慰與從容。
兩首歌謠,足足跨越著三個朝廷,四個世代,然而似乎都是漢民族的歷史視角。那麼,疆、藏住民的聲音在哪裡呢?清代的新疆住民,他們是怎麼看待左文襄公的西征呢?左公柳,究竟是民族榮光的偉大象徵,還是族群糾結的痛苦記憶?如今的青藏住民,他們是怎麼看待這壯闊雄偉,聳入雲端的「天路」的呢?青藏鐵路在未來,究竟會發展成民族榮光的偉大象徵,還是會加添族群糾結的痛苦記憶?
在中國,由於一黨專政,統治者擁有為歷史作出定位的唯一「話語權」,因此歷史教科書容易定調。在台灣,只要政黨一經輪替,歷史定位的「話語權」立即出現紛歧。這些擾攘的聲浪,容或不怎麼悅耳,也無法產生令人蕩氣迴腸的民族歌謠,卻可以讓人更為冷靜,依於不同族群的多重視角,來理性檢視歷史與現象的來龍去脈。辛苦的是背著沉重書包的孩子們,總得為了大人的意識形態之爭,而不得不在政黨輪替的節奏中,跟著東倒西歪!
有道是:「五嶽歸來不看山。」佛法的自省,讓我不斷地昇騰生命的視界,不再受限於任何一種民族情感,不再駐足徘徊於昔日榮光與過往屈辱的前塵影事;這麼一來,任何勵志、煽情、催淚的愛國或愛鄉歌謠,就再也不能打動我的心弦。
在政治意識形態紛擾的台灣社會,兩位女性總統候選人的偉大戰爭即將開打,媒體與網路已開始騷動不安,然而我心卻因「緣起中道」的世間觀照,而恬然寂靜並洋溢法喜。
然後你會發現:一旦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意識形態之爭,「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時,對陷入「欲諍」與「見諍」深淵的蒼生悲苦,反倒會產生更為深徹的憐念憫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