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慧法師

104.4.23　昭慧法師上「華視新聞廣場」節目，談網路霸凌問題。（擷取自節目影音）

　　日前，網拍模特兒楊又穎（Cindy）因遭受「網路汙衊式的霸凌」而自殺，引起社會輿論關注與討論。

　　4月25日下午，「華視新聞廣場」節目助理來電邀請昭慧法師，由於法師為慈濟事件仗義執言，而被網軍長期羞辱霸凌，希望法師能分享，如何不受霸凌之苦而活得如此快樂。

　　法師本對Cindy事件一無所知，也不欲再就慈濟事件上節目，但思及自身的佛法經驗，能幫助眾多相同處境的人脫離苦難，便直下承當地承諾出席，並立即調整工作行程，抽身趕到台北錄影。

　　因為臨時趕到台北錄影，又下錯匝道，而延誤了進棚時間，所以第一回合談話時段，沒來得及趕到錄影現場，法師是從第二回合開始加入談話的。

　　華視新聞廣場本次訪談主題是：「鍵盤殺人──新宅男女神楊又穎不堪霸凌輕生」，節目來賓有：前民進黨立委李俊毅、資深娛樂記者粘嫦鈺、資深媒體人孟廣宬、政治觀察家張銘祐，節目主持人為曹世杰先生與蔡尚樺女士。

　　政治觀察家張銘祐表示，網路串連有好的地方，如洪仲丘軍法案、太楊花學運等，但是網路若是成為網軍怨氣的出口，就會像磁鐵相吸般引發一連串含沙射影的人身攻擊，這是要檢討的地方。

　　前民進黨立委李俊毅也說，網路發言幾乎以匿名居多，給予很多霸凌者「免死金牌」，必須要建立「網路責任倫理」。

　　資深娛樂記者粘嫦鈺更表示，演藝圈就有人「拿錢辦事」，發動網軍霸凌，如同變種異形般，逼得對方走頭無路，不得不關掉所有網站並退出圈子。

　　院長，非常歡迎您今天願意到我們節目裡面聊聊。其實，全台灣的民眾都知道，對於網路霸凌，你自己是有深刻體會的。其實，不管任何的議題，都有正反兩面的空間可以去討論，但是像之前的慈濟事件或是任何的爭議，我們想要了解的是，妳覺得妳在網路上遇到的這些網友或是鄉民，他們是在跟妳討論事情？還是真的就是在霸凌妳、漫罵妳？

　　我覺得有兩種，一種是真的有心想要討論，無論在理念上或是事實上，他們覺得對話有助於澄清，即使過程很尖銳，但在討論過後，大家都會成為朋友。另一種就是存心霸凌，他根本不聽你講任何話，就是用盡所有羞辱的言語來辱罵你，這一種就很顯然是在挑釁。對我來講，這也算是大開眼界。

　　另外，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我第一次上談話性節目是在民國77年，當時是李濤先生主持的華視新聞廣場。從77年到現在104年，我再回到這裡，感覺恍如隔世。因為，在這次慈濟事件中，我發現到，台灣已經很不一樣了，跟我當年上談話性節目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當時，大家很理性地互相座談，彼此各抒己見，間或有些現場觀眾的問話或call in。基本上我覺得，就是一個讓大家講理的機會，但是這一次，我就大開眼界了。

　　在這次事件中，我很感謝所遇到的因緣，否則，我這些年遇到的好人太多了，讓我不知不覺成為溫室的花朵，不太有抗體。所以我非常感恩那些霸凌我的人，讓我立刻產生抗體，讓我知道了台灣社會是怎麼回事，也讓我有機會將平時所學的佛法運用在這件事情上，讓我保持神清氣爽，非常的愉快。

　　我們所從事的是新聞工作，當任何議題發生的時候，都得不斷地盯著網路，搜集各種資訊。那時看到在網路上，針對妳的各種言詞，都罵得非常難聽，請問院長，當妳面對這些排山倒海的辱罵，是如何排解的？那種壓力，我們旁觀者都覺得很恐怖！

　　所以很多人以為我一定很慘，但是看到我仍然那麼快樂開朗，都嚇了一跳！

　　老實說，我不是因這些人罵我而生氣，而是為慈濟被霸凌而生氣。對於自己被霸凌這件事，其實那麼多年來，做社運反正就是常常會被罵，已經多少有一點抗體，只是沒有這一次排山倒海形勢上的壓力。

　　我起先會為慈濟受到霸凌而痛苦，第一次受訪時忍不住哽咽，是因我擔心這個惡的循環，會對台灣造成很大的傷害。事實上，很多慈濟人已被霸凌到不想再參加任何慈濟的工作了。我擔心弱者受苦，而忍不住哽咽。但後來我就有一點體悟，台灣社會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一切都是在法的運作之中，如此我忽然間就釋懷了。

　　所以在面對這些霸凌的時候，我只是努力地讓慈濟的傷害減低，澄清謠言，把不正確的觀念解釋清楚。至於我自己受到什麼，已經完全不介意。因為我的心，完全專注在我想要講的事情上，至於自己受到什麼傷害，對我來講完全不重要。

104.4.23　昭慧法師與「華視新聞廣場」節目主持人曹世杰（左）、蔡尚樺（右）合影於攝影棚。

　　隨後，主持人提到近年來政經界名人被網軍霸凌排行榜，昭慧法師表示：

　　我這幾個月被罵得很慘，就像剛才粘女士所說的那種情形，我樂於分享當時的心境。

　　我是一個可以提告的人，可是我是一個出家人，所以我不可能去提告。在形象上，我提告就算輸了。這還不是輸贏的問題，我的佛法訓練讓我知道：如果提告，從此我就跟這些被告綁在一起，那麼我要將生命浪費在法庭上嗎？這對我的生命來講，是不划算的一件事情，因此我當然選擇不提告。因此，這所有不利於我的因素，使得霸凌者變本加厲、有恃無恐，就像對證嚴法師一樣。我要分享的是「我怎麼去面對這樣的情況」，這才是我今天要來的目的。

　　坦白說，我原本不知道，臉書原來還有這種功能，也就是會有無數人滲透到你的臉書，即使只有你的朋友可以在臉書上留言，但他們依然可以用私訊不斷去騷擾你。所以在那段被霸凌的期間，每天我的訊息就是上百、最高記錄就是上千封訊息。

　　我的臉書向來都沒有像一些名人一樣找人經營，我都是親自回答問題。但是那段時間，我請我的助理全面把那些訊息封存，因為不能刪除，只能封存。當然，封存就保留了證據，假使我要告，隨時都可以告，為什麼不告？就是剛才我講的那兩點原因（昭慧補充：所謂的「兩點原因」即是──我值得與這些生命品質不佳的人綁在一起嗎？我值得老是為了他們而跑法院嗎？），我自己盤算：我的生命要這樣度過嗎？當然我選擇不去提告。接下來，我的心要怎麼平衡？

　　我也是一個凡夫，不是一個聖人，因此我要分享的就是，當我自己去看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知道，這是我的修行功課，只有當我不愛自己的時候，才會對自己不那麼愛惜羽毛，受傷害而產生的那種痛切感就會消失。

　　如何不愛自己呢？一定有一個更高的目的、更高的價值在支持我自己，因為凡夫一定是愛自己的。

　　我在社運界一路走來，幾乎都是被罵的。對我來講，這門功課只是加深、加重，而不是陌生的功課。所以我很快就清楚看到，這所有的羞辱都不是重點，這所有的羞辱都是在提醒我：「是我的問題！」我本身如果太愛自己，我馬上就會受傷；如果我真心誠意，只是為了人類、為了公眾、為了慈濟、為了台灣善良的社會價值觀，我應該沒有任何的傷害，這是我的第一個自我訓練。

　　第二個自我訓練，我很清楚的知道：所有的惡念，最後都是傷到自己的！

所以從這裡去看，這些人發出那麼多負面能量，射到我身上，我是怎麼化掉？因為當我不愛自己的時候，它就沒有箭靶可以射到我，這就是《金剛經》所謂的「無我相」；這些人，我不把他當做對象來恨，就是「無人相」……。

　　院長，打斷一下，您經過佛法的訓練之後，您認為這些人，在網路上的漫罵需要負責的嗎？

　　我認為他們一定要負責的，因為這是宇宙天地的法則，所有噴出來的毒氣，最後都是燒到自己。所以當我從佛法中這樣去看問題時候，其實我只有一種心，就是很悲憫他們。因為我知道，他每寫一個字，只要是惡的字，對他來講都是生命的煎熬，每一個念頭都是在懲罰他自己。

　　剛才我們提到言語的力量是很可怕，辱罵也是無所不在。想請問院長，之前的慈濟事件裡，妳承受了很多來自外界的壓力。那一段時間來說，有沒有哪一些漫罵是讓妳印象深刻的，妳自己最不能接受的。

　　我沒有任何不能接受的事情。因為我知道，我必然會受到這些霸凌，因為我擋了別人霸凌慈濟的這隻手以後，我必然會遭到反撲。

　　很多人知道我二十多年來一直提倡「不能叫『尼姑』，要叫『比丘尼』」，因為叫「尼姑」就是對出家人的羞辱，應該要叫「比丘尼」。所以他們就故意罵我「尼姑」或者「妖尼姑」，他們以為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氣我。其實他們完全不知道：作為社運者，他只是在講理念，他要讓世人知道這件事情是不該講、不該做的，可是並不是指：這些不該講，不該做的事施加到自己身上來的時候，自己就會氣壞。如果這樣的話，我做社運的格調就太低了，我變成還是在想自己的「名」跟「利」，才會這樣在意別人怎麼想我。

　　「無我相」──你不要那麼愛自己，不要自憐、自戀，不要敝帚自珍，不要想說，我是優雅的讀書人，我是一個高尚的出家人，怎麼被人羞辱成這個樣子，這就是「無我相」。

　　「無人相」──不要去想：「這個人、那個人怎麼這樣罵我？這個人，那個人到底是誰？」我連想要知道他是誰的興趣都沒有。我只是知道他很可憐，他每一個惡念，都要在天地宇宙間付出沉重的代價。也許有一天彼此改頭換面，當我碰到他非常悲慘地出現在我面前，搞不好就是我要憐憫的對象。

　　我幹嘛要花時間去想他的惡，這是他生命要修的功課。他充滿垃圾的心念跟言語，這是他要清理的垃圾。可是倘若我把他放在我心裡，我就把他當成我的心上人，開始將他製造的垃圾囤積在我的心裡，那我就是最笨的一個人，所以「無人相」。

　　「無眾生相」──我不在意這個社會怎麼想我這個人。真的，很感謝銘祐（編按：指本日來賓之一張銘祐先生，在節目中為法師作不平之鳴），他還能信任我。即使因為全天下的人把我鄙棄了，認為我就是一個非常下流的人，只要「無眾生相」，我就不在意眾生怎麼看待我。

　　「無壽者相」──我沒有想我未來會得什麼好報，這是佛家的一種自我超越之道。當我不想得什麼好報，也不想得什麼壞報的時候，請問我還有什麼敵人呢？我常跟人說：「只有當你不要名、不要利、不要錢、不要權，甚至是不要命的時候，我問你，你有什麼敵人呢？」

　　院長，既然你都講你已經那麼不care，為什麼還要在網路上如此的回應？

　　請注意一下，所有罵我的、羞辱我的話，我一概不回應，可是我一定會講一些道理。這些道理，容或當事人聽起來不舒服，這就是我作為今天的一個知識份子，做為一個對眾生還有良心、慈憫心的佛教出家人應該要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告訴大家：「這就是天理昭彰，這就是善惡有報。」

　　一開始有人認為我在詛咒，可是今天，你回過頭來看，才短短幾個月就看到好幾個人應聲倒地。為什麼？因為他的信用破產，因為他壞事做多了（編按：此指法師之前撰文所述：「夜路走多了遇到鬼」的「現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