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僧」與「帶兵」

臉書留言錄（之一四○）

                             　　　　　　　　　       釋昭慧

103.2.3（凌晨）

一、要登三寶殿，須經四王天

　　昨天是大年初三，早餐時，有一位在家學眾R真情告白：「很想與兩位師長的法接軌，向兩位師長學法。但是近日想返家修行，以後會常回來擔任志工。」

　　雖然她很溫和，不指明想要離開學團的原因，但其他學眾還是仗義執言，紛紛陳述：某位慢習深重的師父，在與她共事時，對她氣頤指使的言語與態度，構成了她的身心傷害。

　　T師做事十分勤懇，面對病弱者時，也會無微不至地慈愛呵護。但是出身將門的她，自小習於「軍令如山」，對長上恭順有加（我常指責她：小心這樣會將不合理的長輩行徑，自我催眠而予以合理化），對平輩與晚輩，則總是不自覺流露出氣頤指使的言語與態度。每次指責她時，她總是誠懇表示：願意痛改前非。但一轉身就故態復萌。其深重習氣之難除難改，可見一斑！

　　我與性廣法師在餐桌上，一方面嚴責該位T師父，要她痛改這種習於惱害別人的惡習，另一方面，我也提醒R：

　　1、學團一定會要求T向妳道歉。但是學團也不會強留任何一人。要留要走，任妳決定。妳若要決定離開，我們會真誠祝福妳。若要選擇留下，我們會安排妳暫時不與T共事的職事空間。

　　2、僧團不是弱肉強食的野獸叢林，它有主持公道以滅諍的完善機制，妳大可不必作苦命媳婦，早已應該對T師提出抗議，並尋求僧團的滅諍之途。但妳堅持不肯讓學長們告訴師長，以至於延誤了解決時間，最後選擇黯然離去，這其中依然有妳的心性問題。因此T師父固然有習性上的重大過失，而妳面對困境時無能為力，只是選擇退縮，這樣的習性，面對人生時的問題也不小。

　　3、更何況，妳是為修道而來，並非為T師而來，怎麼竟會為T師而走？

　　性廣法師也提醒R：「妳說妳要與昭慧法師跟我接軌，但在我們前面就是這些學眾，妳是與她們相處，而不是與昭慧法師跟我相處，妳還是無法越過她們來與我們接軌的。因此妳說接軌，接的是哪門子的軌？」

　　這時我忍不住幽默地提醒她：「妳想想看，到寺廟哪能直登三寶殿？豈不是要先經過天王殿嗎？四大天王，哪個不是齜牙咧嘴，凶狠暴怒，手拿武器，腳踹惡鬼的？妳豈能越過四大天王，直接睹見三寶呢？」

　　R聞言不禁大笑！遂在大家的友愛鼓勵與T師的真誠懺悔下，選擇繼續留在學團了！

二、斷諍事的四大要領：「不愛、不恚、不怖、不癡」

　　是晚，性廣法師主持法談，我告訴大家：要趕國史館口述歷史訪談的潤稿工作，不奉陪大家了。

　　據悉：晚間法談過程中，性廣法師要大家都以友愛的態度，指出T師與R的優點與缺點，並且對症下藥以善教學眾，還要求T師逐一對所有被她語言與態度傷害過的學眾，真誠懺悔。

　　我在法談將結束時下到齋堂，感受到大家在嚴肅指責T師過失之餘，還是氣氛輕鬆，時時爆出快樂笑聲；而T師也面容和緩，真誠地流露她的懺悔之情。

　　但我還是在結語時提醒學眾：明明依於戒律：「故惱他者波逸提」，就是要如法懲治犯行。學團也早已明訂法規，凡是用言語或態度觸惱他人者，大聲嚷嚷或甩門、甩鍋者，除了對當事人殷重懺悔之外，還要罰她拔草（或清大排溝、或掃狗舍糞便）一小時。其原理是：既然其心不足以導心，就退而求其次，讓她以身導心，用「躬親去除外在穢汙」的方式來沉澱心神，反觀自照，以去除心念的穢汙。妳們為何不這麼做，而只是向T師抗議，在抗議不果之後，只能充滿無力感地，讓T師的惡習暢行呢？

　　有人說：「寧帶一團兵，不帶一團僧。」其實之所以認為「帶僧」比「帶兵」困難，追根究底，還是因為「有愛，又恚、有怖、有癡」。以有愛故，偏袒而不能公道斷事。以有恚故，張牙舞爪以洩忿，讓人難以忍受。以有怖故，軟弱無力，不敢得罪強梁，眼睜睜見惡言惡行而不敢阻卻。以有癡故，糊里糊塗而無法斷明事理，讓人難以服氣。

　　斷諍事的四大要領，就是「不愛、不恚、不怖、不癡」，於「慈悲」與「公正」間不偏一邊，中道直行。

　　個人帶領僧團積二十餘年，淺見以為，「帶僧」絕對不會比「帶兵」困難。「帶兵」用的是赫赫軍威，「帶僧」用的，則是洞燭善惡，主持公道，且教人斷惡修善的佛法。軍威容或讓人口服心不服，但是佛法的智慧，則確可讓人反觀自照，心悅誠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