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老歌的裊裊餘音
臉書留言錄(之八)
釋昭慧
101.9.23
一、如是解讀「靡靡之音」
拙著「蔡明亮咖啡走廊聆聽老歌有感」刊佈之後,意外地獲得Murphy與Cecilia的迴響。因此趁今晚講課完畢的空檔作一回應,然後再稍事整理,與朋友們共同分享:
一、修道多年,最喜愛的天籟已是寂靜,但偶與大眾同樂,也不想過於矯情,以免場面弄得太嚴肅,因此歌唱乃屬偶一為之的助興之舉。
二、有關音樂的佛法觀點,我曾撰寫一篇論文:〈非樂思想與音聲佛事〉(已收錄於《如是我思》),或可提供參酌。
三、回應Murphy
Murphy,你描寫自己的母親在音樂欣賞方面的微妙變化,實在是相當傳神的!我的解讀是:「靡靡之音」,已不純是一種位居古典音樂的賞析高度,對流行音樂所作出的藝術賞析,而是加入了一種倫理性的價值判斷。前者屬於美學範疇,後者屬於倫理學範疇。
樂曲的建構與賞析,有理性的成分,否則無法歸納出「樂理」。然而音樂在本質上確乎是情感與意志的展現,它可以導引人達致沉靜、喜悅、哀傷、悲憤或亢奮之種種情緒,它甚至可以用到戰場,讓人被催眠而暫時忘卻本能的死亡恐懼,奮勇地奔騰廝殺。隨著情感的昇華、內斂、自然流露或肆意奔放,確乎在樂音的流洩之中,會展現出種種不同的樂曲風貌。
知道音樂之為物,有如此鉅大的功效,足以左右心靈、挑動情感、激發意志,因此上位者當然會意圖運用樂音,導引我們將感情投入「愛國主義」,而非「兒女私情」,而道德家則對於情感之肆意奔放,會有一種直覺的恐懼症,怕它會勾起無法掌控的力量。因此他們聯手把這些流行音樂定位為「靡靡之音」,他們未必是古典音樂的賞析高手。而我們(包括你媽媽)就這樣被洗腦地,把那些「兒女情長」的歌謠,通通名之為「靡靡之音」。
加入了「靡靡之音」的價值判斷之後,當然不免對流行歌謠產生了厭煩之感。但是偏偏流行歌謠之所以為「流行」,就在於它在「流行」期間,不斷地在街頭巷尾對我們「魔音穿腦」,因此在我們的生命歲月,還是會留下歌謠旋律的深刻印痕。因此這些「靡靡之音」,就成為童年或青少年記憶中,不可或缺的「生命配樂」了。一旦剝脫了政治正確或道德正確的理性判斷,它自自然然會成為一種喚回童年記憶的觸媒。這就是你媽媽為什麼在退休之後,反倒能愉悅地哼哼唱唱它們的原因。但政治正確或道德正確的論述,同樣也在我們的童年與青少年時代「魔音穿腦」,成為生命記憶中固著的意識形態,因此當她哼唱完畢之後,還是會忍不住依「政治正確」或「道德正確」的慣性思考,補上一句喃喃自語:「哈,這種東西就是靡靡之音。」
二、長興餅鋪的回憶
劉家修居士在拙著「蔡明亮咖啡走廊聆聽老歌有感」跟帖云:「我們家就住在南門街頭 曾祖父的長興餅舖……」讓我十分高興!因緣不可思議,我的歡樂童年,無形中竟還蘊藏她曾祖父的恩澤!因此回應如下:
家修:真不知是彼此太有緣了,還是世界太小了?與妳竟有這樣的童年交集,真是高興!小時最喜歡長興餅鋪的中秋月餅——「綠豆凸」,那時只要接近中秋時分,其他餅店還門可羅雀,但長興餅鋪門口就已大排長籠。平時媽媽也會帶著我到這兒買個麵包,來作為我「用功讀書」或「幫忙勞務」之類的犒勞。媽媽與我並行,用那終年勞務而粗糙的手緊握著我的小手,我的另一手就拿著麵包,邊走邊啃著。這些屬於味覺的童年記憶,雖沒有如流行歌謠一般「魔音穿腦」的力道,卻因為蘊涵了山高海深的母愛,而令我終生難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