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昭慧法師敘「舊」
臉書留言錄（之八七九）
110.3.29

呂欽文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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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標題，對昭慧法師實在不敬!我只是一介凡夫俗人，有何德能與大家尊敬的法師平起平坐的對話。
但我這樣的說法，或許又是對昭慧法師不敬；她平易如水，水到那裏心就到那裡，她不會同意我這麼見外的看她。
這樣的矛盾心理，其實也是一整個下午與法師對話的心理。對我來說，有時她是著了袈裟的法師，讓我敬重；但我一不留神，她又成了我心底深層的，那個言辭犀利、活潑酸辣的姊妹。
一、軌跡--------
我常想，如果能在什麼地方，回頭看到每個人生命中行徑的軌跡，那會是多有趣的事。多少條線，分、合、交錯、與際會，沒人能預知，只有「因緣」兩個字可以解釋。我與昭慧法師，從年少一別，至今將近一甲子。我們走過的許多路，許多個地點，都印著我們的足跡。但時與空，常是交錯而過。這一天，終於，繞了一大圈，畫了好大的一個弧，我們又交會了。所以我說，我們敘「舊」，敘的可不是三五年的「舊」，更不是十年八載的「交情」，而是一甲子的情誼。也因為這樣的「條件」，壯了我的膽，在法師百忙的日常中，提起拜見的意思。她透過弟子宗照法師，知道我是何許人，親自回應了我的約。
2.世交---------
他們家姓盧，我們家姓呂，是廣東梅縣長沙墟的同鄉。原鄉窮，向海外發展的人多，盧伯伯志氣大，一下南洋就往非洲東端的莫里西斯經商；家父比較保守，隨祖父往緬甸密支那發展。多年後，他倆在緬甸仰光重聚，定居下來，開始了往後緊密的交情與多變的歲月。盧伯父無子，要了我二哥作為義子。
在這幾十年旅緬期間，兩家歷經了二次大戰的流離失所。戰後好不容易建立了小小的基業，卻又因社會主義政府與軍政府作亂，生活極不安定。加上多次的排華暴動，財產充公、血本無歸，兩家為了子女的前途，幾乎同時，毅然決定離開緬甸(我想是他們商議過的)!民國54年，我們兩家前後沒隔幾個月，在松山機場降落，投入祖國懷抱。從緬甸帶不出什麼，他們家如何走私我不知，但我們家是在鞋子跟裡藏了一些金子，做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台灣的生活費。
兩家出了松山幾場後的軌跡，幾乎一模一樣。都在南機場附近的克難街過第一夜!盧家落腳後就找到板橋大觀路大觀橋(現在是館前西路南興橋)下的一「間」街屋住下。我們落地後的隔天就被招呼到他們「家」分住(應該是計畫性的)。他們住街屋的後半段，我們住前半段，中間就用布簾隔開。兩家11口人，就在那裏住了好些時日。那些日子，經濟壓力當然大。兩家大人都在外找零工做。我記得盧伯母在當時很有名的「新陶芳」餐館當服務生，每天下班後就會帶一些剩菜回來，兩家分著吃。這段歷史，我很少向家人提起。
3.兒時情景------
盧伯父見過世面，思想很進步。連帶的他們家四個女兒都很跟得上時代。家裏電影畫報很多，林黛、樂蒂，這些明星的名字我們都是第一次從她們姊妹口裡聽到。套句現在的說法，她們很「文青」!她們家大姊更是紅樓夢迷，長得很有點樂蒂的樣子。
我問法師記得這些事嗎?她說記得!但她又說對我二哥較有印象，因為常聽父母提起。她說她不記得有我的存在。我說一定是法師姊妹們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當我是臭男生沒放在眼裡。
我講話沒大沒小，但法師聽了竟掩嘴大笑!
說實話，我還沒看過出家人這樣笑得毫無「顧忌」。
那一刻，法師是我印象裡言詞犀利、古靈精怪的小女孩。那一刻，我們競相翻出手機裡私藏的一些相片。她的那一張燦爛的捧花照，相信她的弟子們都沒見過；而我的憂鬱大頭照，則是家人以外我從未示人的「禁品」。我為她帶去了一張家父與盧伯父的合照，影像斑剝到差些認不出來，但法師如獲至寶，端詳良久。
六十年的記憶，在那一刻滿布屋宇的每一個角落。
4.改革的心-------
昭慧法師後來考上師大，在大學時就結上佛緣。她自己後來出家，媽媽與小妹紹容師父也隨著法師的腳步，成為佛家弟子。
法師的歷程是學成後頓入佛門。而我則讀了建築後，「滾」入紅塵。
法師在佛教界以思想進步受各界敬重。我不敢與法師比，但我也會偶爾在建築的專業界鬼叫鬼叫，號稱「建築改革派」。
成就不能比，但志向約略相同。我有時想，這是因為我們都喝了伊洛瓦底江的水嗎?
緬甸的反軍政府示威如火如荼，昭慧法師常表達聲援之意。而我一直沒有在朋友圈裡表示過什麼，慚愧之至!或許我喝的江水不夠多!
5.阿玉
昭慧法師的小妹紹容師父，本名叫玉昭，小名我記得很清楚叫「阿玉」。阿玉成年後有「幽閉」症，不太能與人互動。昭慧法師那些年花了相當的心力，尋醫投藥。我們與法師相會後，法師立即請出了阿玉與我們見面，不斷提起可以引起她記憶的事情。但她一直只是淺淺的笑，沒想要與我們眼神交會的意思。一整個下午，我看到昭慧法師不住的招呼她，四處走走時，也牽著她一直提到基祥伯(家父)的名字。她一直乖巧地跟著。但我不太能確定她是否記得了什麼，尤其是我這個男生。法師說她妹妹是最善良純真的人。
末了，法師請我們用膳。席間，我們又沒大沒小沒規沒矩笑笑鬧鬧地說了一堆往事、甚至八卦(譬如我大哥曾對她們家大姊有意思等等)。
某一刻，我無心的轉臉望向阿玉，我看到她看著我，我們之間有著一剎那的眼神交會，那是一整個下午唯一的一次。那一刻，因為她的眼神，因為她嘴角更深一層的笑意，我敢說，她都聽懂了我們的話，她想起了一些事。
我來不及告訴昭慧法師我的那一剎那驚喜。
離別時，很想過去抱抱阿玉。我知道佛家的規矩不能這樣，但我知道我想擁抱的，其實是那60年的歷史、記憶、與情感。

留言
Hao Chen
無比動人

阮慶岳
好棒！

羅廣仁
缘

Hsuyuan Kuo
好動人～

褚瑞基
感人

Michelle Lee
好感人的情誼呀

陳弘裕
非常感動

汪俊男
情深動人

林國新
大學長：感人肺腑，今天才知道您也是廣東梅縣的同鄉。

呂欽文
林國新 道地的梅縣客家，下回見面講客話！

Anna Wang
好感人喔

Ding-Chao Ho
善緣，都是佛弟子！

Chen Akan
好精彩的緣份和文筆。

呂欽文
謝謝

李淑真
Chen Akan 真的！緣分深知深瞭，但換作我，我就無法寫！
能接軌這份殊勝緣，也是因為自己20年來是昭慧師長的鐵粉，長時薰習她的著作以及上課耳提面命的身教言教，所以在看到欽文建築師在他的建築圈領域所發佈的臉書裡，有別於一般的思維和正直、正念；兩年多前獲悉知道是兒時緬甸同鄉，那時顧慮體諒雙方都在各領域中忙碌，加上自己碰上手術，沒有積極和貿然動作，一直到現在才具足因緣，水到渠成！

釋昭慧
欽文的文章，總是以冷靜的理性描述著情境的細節，讓人訝異於您的洞察力。另一方面，又自然透出深厚綿密的感情，讓人訝異於您的感染力！
讀欽文的文章，宛若聆聽一首跌宕起伏的交響曲，讓人時而觸動，時而深思，時而莞爾，時而酣暢，時而催淚（例如您父母與您的親姊姊骨肉分離，失散多年的故事，以及姊姊遇害，您返緬追悼，與外甥默爾行步江上，心照不宣地哀思著姊姊的那些段落，我是邊看邊落淚的！）
解釋一下，您說我們姊妹自視甚高，我之所以大笑，是因為我覺得您說對了大姊，她每學期都拿第一名，獲得豐厚的獎學金，以第一志願考上師大國文系，被選入救國團當青少年團隊輔導員，還與一些全國優秀青年蒙先總統蔣公召見，所以我覺得，您肯定是捕捉到了她「自視甚高」的氣質流露。
至於小時候的我，不瞞您說，還真無法自視甚高，而是大姊心目中性格叛逆且粗枝大葉的毛孩子。
例如，有一次迫於大姊的威嚇，我不得不一本正經地拿著教科書，假裝在準備考試，書裡卻夾帶章回小說，正看得津津有味，卻被大姊逮個正著，她怒斥了我一頓，還帶我去見班導師，請導師嚴加管教。所以我肯定不是「自視甚高」，而是不知死活地自得其樂的小呆瓜！
我說對您較沒印象，是指不記得您幼時的長相（其實也已不記得榮發大哥的長相）。但為何卻唯獨記得增生兄的長相呢？可能因為大哥與您較為內斂，我們可能較少互動。但增生兄就像個活潑的小哥哥，每次從外頭回來，會主動找我講話。有了互動，就容易留下較深刻的印象。所以不知怎的，腦海中會比較清晰地浮現他的臉相。但我也是直到昨晚方知，父母親認他為義子，其粗枝大葉可見一斑。
至於榮發大哥對大姊的情懷，還真的是您昨晚說了，我才得知的。
想必您小時就像照片中那樣，眼神犀利，哲思深邃，冷眼旁觀兄姊與妹妹們，從外相而洞悉內心，所以才能如此細微地刻劃出我們的表情、性格，乃至洞悉大哥的內心世界！

呂欽文
昭慧真是滿懷人性慈悲的法師，我這樣說是您真的平易近人，已不拘泥於"法相"(我這樣說對嗎)，是可以一起開玩笑的佛家子弟。
謝謝您一樣感性的回應。這麼晚了您還沒休息，顯見您似乎蠻貼近我們的生活。
自昨天回來後心情開拓許多；原來在桃園觀音竟然還有那麼一方淨土與我親近的人。
我說阿玉的那一段是我真的看到她突然豐富的表情。如您說的，她其實都看在心裡!

釋昭慧
下午有稍事休息，晚上就成了夜貓子，想趁精神尚佳，為月底必須交卷的系所評鑑報告書，作最後的修潤。讀到大作，感觸甚深，忍不住「不務正業」地即刻跟帖抒感，並轉貼於臉書版面。您描述紹容師父那幾段文字，甚有觸動！正因對她四十餘年承受病苦之痛，心如刀割，所以對您骨肉離散的痛與苦，觸動特深！

呂欽文
清澈的水能讓人看到底，用清澈的心能讓人感應到人性的基底。越經歷生命歲月，我對這樣的體悟也越深。
您說的親情的共鳴，我相信也是這個道理。
我在回緬甸寫與外甥同行的那段，看似平靜，卻是情緒激盪下寫出來的，謝謝昭慧法師看到了!

李淑真
釋昭慧
1、學生前些年因建屋獲首獎以後，從此開啟了與建築或生態設計相關的所有人事物起了很深的興趣和關注，也因而有了呂建與您再度連結的緣起（因緣不思議！）
2、在經過家父於30年前的長期中風磨難和近年母親、妹妹與自己相繼的遭病苦試煉，所以對醫療這塊也相對的關注。
3、建築的人文作家～呂欽文建築師，
醫學的人文作家～長庚林思偕醫師。奇美《因 死而 生》作者謝宛婷醫師，台大茹素的安寧病房主任蔡兆勳醫師，還有許多不及一一介紹的悲天憫人醫護菩薩天使們。
這是學生出世修道以後，近十年感覺荒廢疏離正圈而結緣了兩大領域～建築界和醫療界（都是以居家身份高品質的在行人間善法）

許志霖
用一甲子來回顧過去，就把歷史看透了一些。也理解為什麼人會為了‘’一口飯‘’，割捨原本自己熟悉出生的環境，遠走它鄉。
難得的學習，感恩分享。

Monica Kuo
超真摰 超感人 的「故」事！ 有血有淚的描述！

呂欽文
謝謝郭老師
其實只想要紀錄一段歷史與情感，希望能被聽到了。大家如果能有一點感應，那會是我的最大安慰!

Monica Kuo
呂欽文 生命 就是那麼 奇妙，緣份 可跨越時空與 地位 尊卑 專業⋯⋯⋯⋯⋯⋯⋯⋯，

呂欽文
是的，好像人的心與心之間有個相通的隧道，但這需要將心敞開，才能相通!

Lee Chung-chih Camake
好久不見昭惠法師了，她真的是一個很活的人，也是一個活得很精彩的人。

呂欽文
是的
真是如此
平易近人的出家人

釋昭慧
Lee Chung-chih Camake

Paoning Yin
您的故事好精彩！

呂欽文
謝謝寶寧

謝伯昌
好感動

Jacob Cool
感動人心的緣分

TU LI ZI

Huasun Chang
真的是好難得的世交與緣分；好不容易的生命歷程；好棒的兩個人！

李得全
敘舊與懷念

Anne Hsu
好精采感人的故事~~

林士雄
大時代的故事

陳惠琪
感人的記敘。

Barbara Ho
真情至性，感人❣️

Justin Chen
大江大海、大時代！！

呂欽文
Justin Chen 是的
在大時代下面的故事，每個片段都是可歌可泣的！

劉美蓮
久違的昭慧法師

簡秀枝
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