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之道》與《廣論》之比較
昭慧、性廣法師發言
伍麗滿記錄
【編按】
於本屆學術會議中,有聽眾向性廣法師提問:性廣法師認為《成佛之道》在判教及禪修指引的周延性與涵蓋性上,比《菩提道次第廣論》還要殊勝,願聞其詳?
性廣法師的回應,以及昭慧法師的補充,獲得了與會學者的重視,宣方暨陳平教授於會後表示:希望能將這段回應整理出來,因為在中國大陸,有些人說:「《成佛之道》不過是《廣論》的山寨版。因此兩位法師的回應說明實在是太重要了,可以讓這類似是而非的說法,不攻自破。因茲主編央請伍麗滿居士將這段內容予以整理紀錄,以饗讀者。
性廣法師:
我並非因為服膺印順導師的思想,而作一種主觀性的陳述。對於《廣論》與《成佛之道》之比較,我略述如下:
一、就人天乘來說:《廣論》是以大乘、密教的立場,講「修死」才能夠修人天法門。而導師的《成佛之道》,則非常忠實地呈顯《阿含經》的經義,依人天三福行──布施、持戒、修定來修人天法門。為什麼?因為人天法門不必然要修死、念死,修人天三福行,也可以得人天福報啊!所以《成佛之道》的包含面比《廣論》的人天行廣。
二、有關禪觀的部分:《廣論》完全依照瑜伽行派的內容來講止觀,尤其引用瑜伽行派的《瑜伽師地論》非常多。而導師卻不這樣處理,導師在治學上有非常好的方法:當他在講人天法時,就依人天講人天;講聲聞法時,就依聲聞講聲聞,而不用大乘來講人天或聲聞法門。在禪法方面,導師是依照《阿含經》的七依定,從初禪講到無色界的第三個階段,接下來還提醒:非想非非想的定力太深,使心反而暗昧。所以,在三乘的聲聞行中,《廣論》是依大乘瑜伽行門的禪修方法來說聲聞法,而導師則是依照《阿含》來說聲聞法,從這點來看,導師的呈現比較客觀。
在大乘中,禪觀修行有兩軌:第一、本諸龍樹中觀、承繼《阿含》的中觀行。龍樹在《大智度論》、《中論》裡所提到的觀門,還是依照《阿含》的。第二、本諸瑜伽行派的禪修方法。《成佛之道》在大乘不共法的禪波羅蜜中,強調的是瑜伽行,由滅五過失以修八斷行,這完全是採自瑜伽行派,與《廣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導師在其他著作的論述中,則依照《中論》,把大乘禪波羅蜜與聲聞結合,依次第行的四禪八定,入大乘的諸三昧法門。這部分,散見導師所著人間佛教菩薩道相關的文章,這與在《成佛之道》所呈現的不同,可以再作發揮。
從佛教思想史來看,大乘的禪修法門不能忽略中觀一系,尤其藏密也大都奉行中觀應成派,但是《廣論》卻沒有做這方面的處理。
所以,純粹從修行到成佛的道次第來看,導師《成佛之道》的涵蓋面及包容性,是比較周延的。這只是客觀陳述,並沒有作學派思想的貞定。
昭慧法師:
性廣法師在很簡短的時間,很精采地將《菩提道次第廣論》和《成佛之道》之間的不同,作了客觀的陳述,她純粹講導師《成佛之道》在修行方法論上的卓越。
《菩提道次第廣論》的作者是宗喀巴,宗喀巴是隨瑜伽行中觀派,他的見地在中觀,行門是隨瑜伽行。在《菩提道次第廣論》中,有關奢摩他及毘?舍那的部分,佔的份量非常的多。份量雖多,但主軸是《瑜伽師地論》。剛才性廣法師講到一個關鍵,《廣論》在聲聞禪法上還是依於《瑜伽師地論.聲聞地》,偏重在《瑜伽師地論》所詮釋的聲聞法。但實際回到阿含經教來看,就不完全是這樣。我為什麼這樣說?性廣法師說那要參看其他導師的著作,我立刻翻閱手中的《成佛之道教材彙編》,因為在我的印象中,那不是只存在於導師的其他著作,其實就在《成佛之道》的〈大乘不共法〉章中。
雖然導師於大乘禪定度中講到八斷行,這是依於瑜伽行派所述,但他在講禪定時帶出一個很重要的觀念:「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還是回歸到大乘的「成所作事」,那就是「不思議解脫境界」,養成大乘菩薩的堪能性,是要入於人間作事的,而不是停留在奢摩他及毘?舍那的進修而已。他也說到:大乘多作念佛與念息的觀法,把大乘不共聲聞的禪法特色──念佛三昧——勾勒出來,這是導師就大乘禪法所做的觀察。
更重要的一點,談完禪定度以後,導師開始講述般若度時,是徹頭徹尾的中觀見。中觀見是回應《阿含經》的,在提到現觀善巧時,初學觀身:「惑業由分別,分別由於心,心復依於身,是故先觀身。」這與中國佛教傳統的觀心法門,是迥然不同的!下手處是觀身,而不是觀心,這是依於《阿含》本教。原來依龍樹中觀見,即使修大乘法,也要回到四念處,扣住了「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的要領,不能下手就觀心,以免觀力不夠,反倒虛無飄渺地說心說性,這是非常重要的提示。
若不能把握大乘中觀義的精神,就不能掌握《成佛之道》的要領。在《成佛之道》中,不是站在中觀立場來批判瑜伽行派與如來藏學說。雖然導師認為中觀義較為殊勝,但是談到瑜伽行派,導師能忠實地、非常重點式地陳述瑜伽行派;談到如來藏也是如此。後面還提到:「方便轉轉勝,法空性無二。智者善貫攝,一道一清淨。」佛教是心包太虛,量周沙界的,不要把瑜伽行派與如來藏學悉數排除在外,導師認為:那都是闡述「法空性」的方便法,最後還是要回到一大乘──一切眾生皆共成佛道。這與瑜伽行派五種種姓的思想,是截然不同的。
我覺得,在學派的見地上,導師雖是入乎其中,卻又超乎其外,而且不拘限在宗派見中入主出奴,最後回歸到《法華經》的精神──大家都能成佛。我想這是《成佛之道》殊勝的地方。
有人提到:導師是為中國佛教而寫,我想,他有民族情感,這點不必諱言,但是他曾說:他不拘泥於一宗一派的感情,乃至民族文化的感情,這一點我們務必要了解。導師認為佛法是全人類的佛法,如果把導師「不忍聖教衰」的心情,拘限於民族情感,或說成僅是為了中國佛教的發揚光大,這也不全然是導師的心意。
(刊於弘誓雙月刊第9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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